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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0-03-18
我在柬埔寨“殺豬”的時光
我在柬埔寨“殺豬”的時光
发布日期：2019-08-29 18:07
在柬埔寨做“狗推”的孫某稱，他來到柬埔寨後所在的地方，外面是個小型賭場，裡面藏著數百個詐騙犯，宿舍有兩棟，90%以上都是中國人。“負責洗腦和培訓的主管都是從國內逃出來的詐騙犯，一些人的詐騙金額達千萬以上。”
“如果用一個人的命去拯救那麼多人的餘生。我願意做那個犧牲的人。” 目前正在柬埔寨從事賭博推廣工作的孫某向南都記者反復強調。一個月前，他在朋友的“哄騙”之下去了柬埔寨，切身體驗了“殺豬盤”背後的驚心內幕。他說自己不願意掙黑心錢，只希望抓捕這些詐騙集團。
“殺豬盤”指放長線“養豬”詐騙，最常見的形式是愛情騙局。其中，被騙的人被稱作“豬”，建立戀愛關係叫“養豬”，最後詐騙錢財叫“殺豬”。與“酒托”類似，騙子會包裝成某種身份接近人們，將“豬”“養肥”之後，再引至“投資”網站完成“殺豬”。
公開報導顯示，不少“殺豬盤”聚集在東南亞地區，他們團伙作案，分工明確，通過交友、婚戀、短視頻等平台結識“豬”，然後培養感情，讓“豬”心甘情願走向他們的屠刀。涉案金額少則幾萬，多則幾百萬。
近年來，警方已經破獲多起“殺豬盤”詐騙案，但類似的詐騙行為依然屢禁不止。通過起底“殺豬盤”暗黑產業鏈，南都記者發現，有人為“愛”負債，也有人在詐騙團伙中煎熬。所謂的“投資平台”實際是賭博平台。賭場推廣人員仍在國內大量招募，QQ群、貼吧等成重災區。南都記者已將相關情況報告給有關部門。
“殺豬盤”受害者：為“愛”負債巨額錢款難追回
“殺豬盤受害者互助”QQ或微信群，是許多受害者的棲身之所。被騙之後，受害們在裡面互相鼓勵，探討維權辦法，聊以安慰。
南都記者所觀察的互助群中有100多人，每個人以自己的被騙金額和平台作為群備註名。群成員被騙的金額從幾萬到幾百萬不等，幾乎每天都有新的成員加入。從聊天內容來看，群成員大多是遭受了“殺豬盤”詐騙的受害者，他們被“殺”的套路幾乎一致。不少人都為“愛”負債，被騙後的錢款也沒能追回。
山東的蘇藝（化名）告訴南都記者，半年前，自己在交友平台“**花田”上認識了“在廣州做生意”的“劉漢東”，之後成為男女朋友，但從未和對方見面。“劉漢東”讓她下載一個名叫“新益恆”的“彩票軟件”，邀請她一起投資。蘇藝稱自己開始投的幾天掙了幾千元，之後“男友”讓她加大籌碼，並鼓勵她用借貸軟件借錢。蘇藝總共借了10萬元，先是無法提現，最後“全輸掉了”。事發後她向警方報案，但“做完筆錄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她說，現在，騙子還在用不同的微信聯繫她，可能是“想繼續套錢”。
殺豬盤QQ群。
在江甦的王覓（化名）告訴南都記者，自己現在也還有騙子的聯繫方式。“每天QQ在線，但我不敢找他。”30歲的王覓是一名會計，今年6月在百合網認識男方之後，很快發展為線上男女朋友。在微信上，對方告訴她“可以一起做副業掙點錢”。之後，她註冊了一個名叫“盛豐國際”平台，並在“男友”的鼓勵下，不斷借錢往裡充錢。王覓說，期間多次和對方約好見面，但都沒有見成，充到30萬那天，對方的微信賬戶便異常了。
王覓前後通過借貸平台借了21萬元，最後也虧損了21萬，她還未敢告訴家人。她說，去報案之後，和大多數人一樣，她得到的回復也是“等消息”。
群管理員李然（化名）告訴南都記者，群裡的人“還沒有破案的”。而且很多人在報警之後都被“嚇跑了”。“有很多難友在報案之後，被告知他們可能涉嫌參與賭博。”
李然覺得，她之所以被騙，主要是自己心太軟，她還曾一度想著“錢取出來都給他還房貸和車貸”。而蘇藝認為，交友平台應該承擔主要責任，下一步，她還打算請律師，狀告“**花田”。
8月23日，南都記者聯繫到了百合網客服，諮詢平台對詐騙行為的處理。對於王覓的相關情況，客服表示，建議當事人提供相關證據進行舉報，同時，由於涉案金額巨大，建議立即報警。網站會結合會員舉證的實際情況進行處理，同時配合警方協助調查。
東南亞“狗推”：熱聊三天后可“殺豬” 十人組每天最少詐騙幾十萬
“狗推”是對於在東南亞從事網絡博彩推廣工作的人一種帶有輕蔑性質的稱呼。8月份被朋友“哄騙”，目前正在柬埔寨做“狗推”的孫某告訴南都記者，他所在的公司所做的博彩推廣基本上是“殺豬盤”詐騙。他說自己不願意掙黑心錢，希望能夠得到警察的協助，抓捕這些詐騙集團。
孫某稱，他的朋友此前邀請他一起去柬埔寨工作，但在去之前，對方都一直未跟他說過具體的工作內容，只告訴他“每天跟別人聊聊天就可以了，跟客服一樣，一個月輕鬆過十萬。”
孫某在其微博中寫道，他來到柬埔寨後所在的地方，外面是個小型賭場，裡面藏著數百個詐騙犯，宿舍有兩棟，90%以上都是中國人。“負責洗腦和培訓的主管都是從國內逃出來的詐騙犯，一些人的詐騙金額達千萬以上。”
孫某稱，該集團的管理非常嚴格，去了之後要被收護照，扣電話卡，門口還有配槍的保安。每天要被檢查私人物品，起床還要喊口號。“如果沒有做到百分之百服從，就有專門的保安拿電棍猛打。”
網友爆料在菲律賓工作的感受。
孫某的主要的工作是負責加好友和談戀愛。他進來後，先是被“洗腦掙錢慾望”，然後參加“如何泡妞的培訓”，之後再去社交軟件裡低於1萬粉絲的用戶中選人，偷他們發的照片和動態，並通過短視頻、社交App打造人設，尋找獵物。“先談戀愛，然後再以帶她一起掙錢為理由騙人賭博，之後公司分提成。是真的能掙錢，同事騙客戶100萬，可以拿20萬。”
從孫某提供的相關資料裡，南都記者看到了一系列劇本和話術，其中包括和對方初識到鼓勵“投資”全過程的話術，以及供職員學習參考的成功案例等內容，長達幾萬字。該公司管理人員還表示，要把握認識“客戶”後這三天的“黃金時期”，第三天再開始“放鉤”，“總有傻白甜會信”。他還稱，“速度要快，同行之間都在競爭。”
孫某稱，所謂的“投資平台”，就是公司內部操作輸贏的賭博平台。“就是用來騙別人玩的，有一群專業的人在後台操作，讓輸百分之百輸，讓贏百分之百贏”。
孫某稱，當時跟他一起參加培訓的有400多人，之後便分組工作，目前他所在的組有10人，由一個組長管理，“每個組每天至少詐騙幾十萬” 。他說自己一直很抗拒，所以還沒有勸說別人“投資”。
孫某告訴南都記者，他現在一心想要警察逮捕這群人，“願意盡己所能，哪怕是付出生命代價。”
曾在東南亞從事賭博推廣工作兩個月的小強向南都記者透漏，“殺豬盤”詐騙是博彩推廣的一種形式，他去的博彩公司自己就有“資源”，不需要通過聊感情進行博彩推廣。
小強介紹稱，據他所知，在柬埔寨從事賭博推廣的有30萬人。2017年他陷入“重慶時時彩”、“北京賽車”等賭博平台中，一度負債70多萬元。2018年初，他進入“柬埔寨吧”，看到“高薪招聘打字員”的廣告，便獨自離家出走去了柬埔寨黃金城。去了才知道，原來所謂的“打字員”是網絡博彩推廣客服。因為拉不到客戶，兩個月之內，他輾轉了4家博彩公司。“去之前每個人都說自己是正規平台。去了才知道其中兩家黑平台就是詐騙，所謂的官方開獎都是假的。”
小強說，他曾經為賭博輸到傾家蕩產，又切實看到了賭博平台背後的黑幕，他真心希望這些賭博平台能夠得到整治，不要再有受害者。
“投資平台”實測：宣稱日賺一成本金，單筆充值最低百元
為了解“投資平台”的操作模式，南都記者向孫某提出對該平台進行實測。孫某稱，他只負責聊天，因此需要對賭博平台進行實操指導時，則切換為他的上級用他的工作微信號與用戶對接。
南都記者與孫某的工作微信號“阿震”展開了聊天，答應進行“遊戲”後，“阿震”的操作者切換為孫某上級。“阿震”（即孫某上級）稱，自己研究的是數字競猜，類似彩票時時彩，每天可以賺取本金的10%，並稱用這套“投資計劃”穩賺。南都記者隨即掃描了其提供的二維碼，下載了該“投資理財”App。該平台首頁可選擇財富短線寶或財富長線寶，內分為初級、中級、高級、至尊四種類型，完成充值後才可以進入遊戲。
“阿震”隨即指引南都記者找客服索要充值方式，並稱，第一次不用充太多。在該App內，客服向南都記者提供了銀行卡賬號，稱需要通過微信或支付寶進行充值，額度最低為100元。在轉賬成功後需要發送截圖給客服，並在平台內提交轉賬方式、金額和轉賬時間等信息來進行驗證，才能完成充值過程。南都記者隨即通過微信轉賬完成了100元充值，在轉賬過程中，微信系統提醒：你正在對外支付一筆款項，請警惕冒充客服客服退款、刷單兼職等騙局。
在“阿震”的指引下，南都記者點擊“短線寶”，進入了“初級廳”，滾動的屏幕顯示不斷有人在投注，押注金額從幾十元到幾千元不等，每三分鐘開獎一次。
在“阿震”的指引下，南都記者共投注4次。前3次均未押中，其稱“在規劃內”。第四次開獎押中了“阿震”所述的籌碼，頁面顯示的40元餘額隨即變為130元，並成功提現。
“阿震”以此鼓勵南都記者繼續投注，不斷發信息稱“明天再教你多賺一點”“耽誤幾分鐘帶你掙半個月的零花錢”。南都記者未予回复，並將上述實測情況報告給有關部門。
“阿震”曾向南都記者解釋，這不是賭博，而是他摸索幾個月得出的“投資”方案，說自己一般投資十多萬，並發來了一張顯示平台餘額為16萬的圖片，“本金越大越穩，本金越少風險越大”。
對此，孫某稱，對方所發的顯示的巨額錢款的照片都是通過P圖得來，對方從未在其中共同參與“投資”。他還表示，事實上，想輸想贏能不能提現，全部都在該平台的掌握之中。如果之後下注輸了，對方會解釋稱“下注太少”，並鼓勵進一步充值投注。
南都記者從孫某提供的“成功案例”中看到，起初對方都會邀約“投資”幾百元，且第一次都會讓對方盈利。等關係進一步升溫成為男女朋友之後，“狗推”會以“愛”和“共同投資”的名義，進一步鼓勵對方心甘情願投資幾千元進而是幾萬元。
賭場推廣人員仍在大量招募Q Q 群、貼吧成重災區
孫某告訴南都記者，其公司招聘的人員都是通過熟人相互介紹，沒有公開招聘途徑。而小強則表示，他當時加入的博彩公司均通過貼吧聯繫。根據媒體公開報導，百度多個貼吧被指散佈境外賭場招聘信息，招募賭場推廣人員，誘騙我國人員參與網絡賭博。對此，百度回應稱，確實存在，並依法進行了處理。8月22日，南都記者以柬埔寨、菲律賓等東南亞地名為關鍵詞，在QQ群、百度貼吧中進行搜索，發現仍然存在不少賭場推廣人員招募信息。
南都記者以“還招不招人”為內容，在百度貼吧“西港”吧發帖，短短一天時間內便得到了30多條回復和30多條私信。回复者在私信中給與了南都記者微信聯繫方式，“招推廣、人事”“波貝直招”“待遇好”“無費用”“包機票”等內容多次出現。南都記者以“出國工作”“柬埔寨”“菲律賓”為關鍵詞進行搜索，也發現了不少“菠菜”（即博彩）HR在其中招聘，而在“菲律賓工作”等以東南亞為名字命名的QQ群中，也有不少人在招“推廣、客服、人事”。
南都記者隨機選取了3位回复者添加了微信，經詢問後，3位均表示自己所屬柬埔寨當地正規“菠菜公司”。一位招聘人員提供的“推廣崗”的招聘簡章顯示，崗位職責是“負責公司平台內營銷推廣工作，在遊戲內營造氛圍，帶玩家進行遊戲”。要求“電腦打字速度不低於30字/分鐘，有無經驗均可，公司提供專業培訓。”
該招聘人員解釋稱，“遊戲”就是指“博彩遊戲”。推廣崗的具體工作內容就是聊天，以指導客戶在平台娛樂和充值。公司有很多個平台，每月業績按照客戶在平台內充值的金額計算。在電銷、推廣和客服這幾個工種中，推廣的工作最高。該招聘人員稱，公司提供資源，一般不會點殺客戶。
當南都記者問及具體聊什麼內容時，該工作人員表示，“要看自己隨機應變，公司有話術，但不一定按照這個。只要有效果，怎麼聊都可以。”問及是否要聊感情時，該工作人員稱“聊感情自然是一種不錯的方式，但是還是看個人喜好。”
另一位通過短視頻平台聯繫上記者的招聘人員表示，推廣工作內容就是陪客戶聊天，不用拉客戶開會員，只需要進行維護。該工作底薪6500元，由組長帶隊，可以“輕鬆月入過萬、上不封頂。”
南都記者註意到，在與菲律賓、柬埔寨等地名相關的QQ群中，更是氾濫著大量博彩招聘廣告，不少人都在群裡直接發“大型BC（即博彩）公司直招”的廣告，所列的崗位也多是人事、推廣、客服、電銷這幾大崗位。
南都記者通過網絡搜索發現，除了人事、推廣、客服幾大崗位之外，程序員也是東南亞博彩公司熱招的崗位之一。不少程序員在網絡上爆料稱，自己在求職平台發布簡歷後曾收到多家柬埔寨“遊戲開發”公司的邀約，也有人在某求職軟件發布帖子，直接表示“柬埔寨菠菜公司招在線客服語音客服推廣人事和前端”。有人透漏稱，“拉一個人可以拿5000元提成”。
一位與東南亞博彩推廣相關的知情者告訴南都記者，東南亞“幾乎所有高新招聘的都是賭博或彩票公司，有幾萬家，他們在招聘時一般不會說實話，也不會承認和'殺豬盤'有關。在招到人過去之前，一般不會透漏具體工作內容。”
專家：犯罪成本低隱匿性高互聯網監管亟需分責
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法與金融研究室副主任尹振濤向南都記者表示，所謂的“彩票平台”或“投資平台”本質上是違法違規的詐騙平台，這類案件的本質就是集資詐騙。對於這些平台，發現問題的難度比較大。
尹振濤說，“殺豬盤”的違法犯罪成本低，且其在互聯網的隱匿性，也給警方的經偵和調查取證帶來了很大的難度。案件破獲的難點主要有三個，一是由於通過互聯網進行，沒有留存證據，在金額的確立和立案方面可能會有一定的難度，二是通緝抓捕的難度，三是被抓獲時資金可能已經被揮霍，難以追回。
北京大瀚律師事務所合夥人兼執行主任楊健也向南都記者表示，中國內地禁止博彩，東南亞一些國家卻是允許的，因此很多“殺豬盤”做局者都遷移到了東南亞國家，為內地警方對此類案件的偵辦工作帶來困難。
在交友網站平台責任方面，楊健稱，如網友通過交友平台認識騙子被騙，作為網絡運營管理者是否承擔法律責任，需要看其是否盡到了網絡管理責任。比如網絡運營者洩露或出售或非法提供了網友個人信息等情節，並依據其嚴重程度來承擔相應刑事、民事等責任。交友網站運營者在給用戶辦理網絡接入、域名註冊服務，或為用戶提供信息發布等服務時，應當要求用戶提供真實身份信息。
至於受害者的行為是否定性為“賭博”，楊健律師表示，如網友被情感哄騙後參與了網絡博彩，按目前的規定，是按線上賭博處理的。對賭博罪的舉報立案，由於受時間、地點、人員等不確定因素影響，一般以“結果地”公安機關管轄。對於網絡賭博，尚未出台相關司法解釋。《刑法》規定，行為者對博彩（賭博）的性質事先是明知，目的是盈利的才是賭博。而“殺豬盤”的受害者的多數是以“談戀愛、交友”為目的，即使參與博彩，也是為愛受蒙蔽後實施的行為，不應視為明知的賭博行為。
廣東法制盛邦律師事務所刑事業務部部長陳亮告訴南都記者，如遇上“殺豬盤”，建議被害人盡快報警處理，並向警方提交相關證據資料包括聊天記錄、打款憑證等。
事實上，中國駐柬埔寨使館近年已多次發布通知公告，提醒赴柬中國公民通過正規渠道來柬工作，不要參與和從事賭博或網絡博彩等可能危及自身安全的活動。
今年4月，中國駐柬埔寨大使館再次發佈公告，提醒在柬中國公民警惕網絡賭博陷阱，保護自身合法權益。公告稱，近期，不少中國公民受騙到柬埔寨西哈努克（亦稱西港）、柬泰邊境城市波貝、柬越邊境城市巴域（木牌）等地從事網絡博彩工作，遭遇經濟糾紛、證件被扣、非法拘禁甚至人身傷害等問題。中國駐柬埔寨使館再次提醒在柬中國公民謹防涉賭陷阱，保護自身合法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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